被抽了几下后,贺奇才心知这异族的皇后不大好惹。他是个欺软怕硬的,这便有些怂了,道连忙:“是臣冒犯了,请皇后娘娘息怒。”
“这就不行了?”格胡娜讥讽一笑,卷起了鞭子来,“对着你们陛下,也当恭敬点。”
“是。”贺奇连忙说。
刘琮在旁看了,竟觉得心底有一分小小快慰。格胡娜做了他从前不敢做之事、说了他从前不敢说之话,着实解气。偏偏这时候,那穿着骑装的女郎还扭过头来,朝他露出个旗开得胜的明媚笑脸,那笑意真真宛如草原上的太阳似的,极是耀目。
那一瞬,刘琮心底又想到了那句于梦中所得的佳句来——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后面两句是什么?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
召城的冬夜,寒凉湿润,冷意总能穿透衣领,似细细冰针般浸入骨髓,让人从头到脚都觉得冷,只想缩在温暖的宫室之中,再不出门。
傅徽亦觉得有些冷。
他生长于魏,虽习惯了北方的冷,可那样的冷到底和这召城的冷是有些不一样的;魏的冬季是凛冽寒风刮面如刀,干干燥燥;而这齐的冬季,则像是把人从冰水里湿淋淋地捞出来,每个毛孔都在打着寒颤儿,他不大习惯。
他想在房内多待一会儿,可又实在待不下去。不因别的,只因隔着一道屏风,他能听见那几个在外间侍奉的侍从正在窃窃私语,言谈之间,说的便是他傅徽。
“虽是魏送来的助力,却是个叛子,也难怪陛下不愿用他……又有何人愿意用背主之人呢?”
“既背了第一次,那便能有第二次、第三次,谁知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你可轻些声儿!也不知他睡熟了没有?”
“必然是睡熟了。魏人都是如此,一旦睡着,便是雷打也不醒的,半夜还会鼾重如雷。”
傅徽无声地起了身,默不作声地披上外衫。他练过功夫,若是执意要藏起行踪,普通人是绝发现不了他的小小动静的。耳听着那两个侍从依旧在嬉笑,他便悄然地自窗边翻了出去。
甫一落地,那湿湿冷冷的风便吹拂了过来,让他眼帘微微一动。他的脚步踏过覆着松软细雪的地面,留下一道蜿蜒细长的脚印来。
还是这安静的冬夜更好一些。
傅徽靠在一颗树下,张口呵了些许白气。那些渺渺的白烟在夜空中化开了,隐隐绰绰竟好似勾勒出了一个女子的侧面来。他不由将手探入袖中,摸出一个从不离身的破旧香囊——
已经敞开了口儿的香囊,系绳都泛着脏污,可他就是丢不掉。
这是宋采薇送给他的东西,他又怎么能丢呢?
他望着那香囊,便想起那女子的模样与细细轻轻的声音来。从前不觉得,现在在这寂静冬夜里,他便忽而觉得那声音真是好听极了。若是能有机缘再听她在耳旁说一次话,那他便已心满意足。
宋采薇与他说过许许多多的话,他最喜欢她所说的那句“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正是因着这句她最爱的诗,他也将自己常吹的那曲命为《红豆》。
只是,这冬日里却没什么完整的叶子,可以让他拿来吹曲子。
傅徽收好了香囊,低头在四下搜寻了一番,好不容易才捡拾起一枚破破落落的叶片来。他用袖口拭去雪粒,放在唇间试了一下音色,这才勉勉强强地吹起了起来——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悠悠叶声,徘徊于南国冬夜,飘飘渺渺、悠悠荡荡,如无家可归又无处安放的幽魂,辗转难定,弥散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