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澄澈,语气诚恳,乌黑的发丝垂在高挺的鼻梁上,慵懒又俊逸。
她的小少年,终于褪去孩童的青涩,渐渐有了男人的模样。
“你相信我吗?”他不依不饶,目光像要将她盯穿。
她当然相信他,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还要相信他。
可是恍惚间,又像是有种时空交错的熟悉感。
同样的承诺和话语在耳边萦绕,是驸马李彦秀深沉地声音:“泰安,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你我。你相信我,总能护你周全。”
她信过,也信错过。
“你信我吗?”太子又问了一遍。
泰安回过神来,只一秒的犹豫,便温柔答道:“我自然信你。”
可是那一秒的犹豫却被太子清清楚楚地看在眼中,万千怀疑铺天盖地压了过来,让他在那一瞬间无法呼吸。
太子骤然站起身,泰安怀抱一空,下意识伸手,却发现太子已经后退了两步。
他和她之间隔了距离,片刻之前的满满温情转瞬即逝。他背对着她,语气中有着明显压抑着的怒气:“你若有空,将长信殿收拾一下。”
“东宫除你之外再无女子,我着人将秦大小姐从含章殿接了出来,劳你妥善安置。”
太子说完,连回身看泰安一眼都不曾,大踏步朝长信殿外走去。
泰安下意识地追了两步,朦胧间意识到若是任他这么离开,两人之间便再不会同以前一样,心间一片惶恐空旷,意识还未反应过来,右手已经伸了出去,一把攥住了太子的衣袖。
他停下了脚步。
她分明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说错什么,可是对上他清澈的目光,却没来由地心虚。
“泰安…”到底还是他先开口,无奈地叹息,“你还不明白吗?只要你告诉我,只要你别无保留地告诉我…我相信你,谁都无法动摇地相信你,只要你愿意…”
脑中像有片白色的飞羽一掠而过,泰安尚在愣怔当中,太子却已经拂袖而去。
晚膳之前,李将军亲自将秦家小姐从含章殿送来,回避着泰安的目光说:“殿下说…请阿凤姑娘务必好生照料秦小姐,就安置在长信殿的内室中。”
说完,又扭扭捏捏地从怀中掏出一物,递到泰安的手中。
是那本《圣祖训》。
泰安深深吸一口气,对李将军挤出一个微笑,点头道:“我知道了。”
长信殿的内室从来只有他和她两个人。自那年还是一只纸片鬼的她从《圣祖训》中翩翩立起开始,太子的长信殿就和皇帝的昭阳殿一般,再不许宫人内侍随意出入。
檐下放着她喜爱的白瓷鱼缸,桌案一角还立着那面花团锦簇的绣屏,黄梨木的小桌椅床榻一应俱全,件件都是太子亲手雕刻。
泰安亲手将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抹去,一件件收到了黄梨木的木箱中。
北征归来之后,两人如同以前在军营中一般同室而居,她睡在内室太子的架子床上。太子便在靠窗的榻上置了被褥,独个儿睡在桌案旁边。
泰安看看床上粉缎织金的她的被褥,又看看榻上石青色的他的被褥,贝齿紧咬下唇,想了想,伸手将两套被褥收在一起,一同放在了内室太子的床上。一粉一青两床被子并排放着,像是新婚夫妇并肩躺在床上似的。
他要她安置,她便替他好好地安置。
泰安咬牙,将心头阵阵涌起的酸楚和疼痛压了下来,拉开宫门呼唤沙苑。
“将这些搬出去…”她指着地上她的箱子,“再给殿下和秦姑娘换一套新的被褥来。”
她抬腿想走,沙苑却拦在她的面前,深深将头埋在怀中不敢看她似的,小声说道:“阿凤姑娘…殿下说了,请您在房中好生待着,替他招待娇客…”
泰安大怒。
这是软禁她,还要逼她和他的新欢共处一室的意思?
她面色一沉,公主的威严霎时展露,唇角挂了冷笑,端端正正坐在搭了椅袱的圈椅上:“既然如此,便请秦小姐进来。”
第95章 相英
当夜皇后命丧长信殿中, 皇帝义正言辞冠冕堂皇, 将大司马把持朝政二十载的种种罪名网列个遍。
“久专大柄, 多置亲党,充塞朝廷, 使人主蓄愤于上, 吏民积怨于下,切齿侧目…”洋洋洒洒数百条,被皇帝朗诵一般背了出来。
中书令裴郡之和御史台大夫赵武康不由对视一眼, 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加掩饰的鄙夷。
他二人是文臣, 最清楚皇帝不通文墨, 却能在这种情境之下,满手发妻的鲜血未擦,说出这样情真意切文采斐然的话来。
帝王果非常人, 他二人心中俱咯噔一下,明白自己以往怕是小瞧了这个皇帝。
然而太子的表现却比皇帝还要令裴郡之震惊。
陈皇后并非太子生母, 陈家更与太子之间有不共戴天的杀母之仇。然则太子在宫中成长近十年,与陈皇后相处融洽,礼数上更无半点不妥。
此番皇后被皇帝手刃, 太子惊诧之后迅速扑身向前, 将皇后扶起直至确认陈皇后已咽气, 完美地展现了一个孝顺的养子。
皇帝与中宫多年来情深意笃, 却在情势有变的时候毫不犹豫痛下杀手, 只为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