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沿着粉红走廊走回去的时候,上海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抽烟。
医院的条件现在越来越好,病房设施齐全,布置得好像宾馆,而且由于太粉了,好像女专属宾馆——如果不是粉色的病床边,落了一地烟头的话。
武汉叹了口气,走过去坐下,这才看清上海并没有在抽烟,只是手里拿着一只银质打火机不停地按着,咔嚓,咔嚓……他看了看地上的烟头,道:“你别抽烟,对身体不好。”
上海的神情还有些茫然,但是眼睛越越发幽深起来,淡淡地说:“我没抽。”
“你也是的……”武汉不知道怎么劝,“搞那么辛苦做么斯哦,现在谁都知道你忙,也不至于搞成这样。你自己说,坐飞机来的时候你多久没休息了?……不是有政府么?你个什么心?”
上海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要出去。”
“不行。”武汉断然道,“开幕前你最后都给我在这呆着!哪也别想去!什么时候休息好了医生说可以了什么时候再送你回去。”
“你……”
“别给我闹眼子,”武汉不耐烦地挥着手,“你赫老子赫的还不够?这大的男的了,说晕就晕……赶紧睡赶紧睡!还挂着点滴呢!把打火机给我……医生说了你不能抽烟!”
上海睁开眼看着他,看着自己手里的打火机瞬间就被抢走了。他显得有些虚弱,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往日那种张扬的气质,但眼睛却深得像是要把人吸过去似的——武汉扭过了头,轻咳一声,道:“你冒抽烟?你冒抽烟你搞一地烟头干嘛?等会护士长来了要骂死你的。”
上海无声地笑了,他愉悦地说:“她已经来骂过我了。”
“你笑个么斯笑!”武汉也忍不住笑起来了。
“我很烦的好伐……”上海停住笑,慢慢地开口,道:“我想抽一。就一。”
武汉刚想开口阻拦,却被他的眼睛看得又不由得心软了——上海的一只手还挂在点滴上,动也不动,另一只手缓缓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只火柴盒。
很旧很旧的火柴盒。
武汉接过这必然会掀起某个年代回忆的火柴盒,不禁有些愣神。
他随后又从掏出一包拆封过的、显然是放在西服口袋里蹂躏得有些难看、内部却保存得完好无损的烟,颤颤抖抖地抽出一,再递过去,说:“用火柴给我点。”
熟悉却又陌生的烟雾香气很快弥漫在整个房间里。武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顺其自然地,就那样擦了火柴给他点上再递过去的。上海静静地一边打着点滴一边吸烟,眼睛微闭,脸转向另一边,仿佛陷入了另一个虚幻的世界;他忽然也觉得,自己所做的这一切,其实也不过是虚幻的。
他低头愣愣地装,带着那个城市的气息,一燃起仿佛就犹如天朝都王亲临——
包装纸上,“中南海”三个大字刺得人眼疼。
武汉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觉得整个房间的烟味都要钻到自己胃里了。太难受了,他想。“我先走了,”他说,“你先好好休息,你要办的事,我去办。我现在就想办法去找老龙……”
上海没有说话,只是用微小得几乎看不见的频率,轻轻点了点头,仿佛睡着了。
武汉站起来,转身一步一步走出了房门,再背着手把粉红色的门带上,没有回头。
外面的阳光亮得刺眼。从电梯上浑浑噩噩地下来,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医院内部宁静而安详,和门口的嘈杂缭乱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武汉觉得自己现在浑身都是中南海的味道。他跑到楼下小摊贩那里去,用一张帖子的钱买了两烟,把其中一别在耳朵上,一叼在嘴边上烧起来……上海那只银质的小打火机在他手里咔嚓咔嚓地响,烧出蓝色的小火苗。咔嚓,咔嚓,一下子就灭了。但他觉得自己心里的那团火好像怎么也灭不了似的。
新的烟味很快把他整个人包裹起来了。这种一张帖子两的、最廉价的烟,满大街都是,民工们爱抽刚学抽烟的男学生也爱抽,后者不是家里没有钱而是为了耍酷和比比谁能承受得住那呛人的意味……武汉强忍着没有呛出来。他被辣得眼泪都快下来了,不过心情却平静多了。
神过了一会儿才从大楼里走出来,一看见他就不满地跑过来,说:“小武,你等就等呗,怎么也抽……咳咳……”他被呛得咳嗽起来。
武汉无谓地把烟头掐灭了丢在地上,漫不经心地问:“现在什么情况?”
“我刚才和专家们都讨论了一下,”神挥手赶开那些缭绕的烟雾,道:“现在孩子们的情况是基本稳定下来了。其实这个事情本原因就是抵抗力低下,也不是治不好就是会一直反复……”
“那就这么一直拖着?”
“不会,”神严肃的说,“其实就我推测,我觉得是病毒。虽然我们现在还查不出来。”
武汉没有说话。他站在那里,一只脚无意识地踩了踩地上的烟头,然后把手在裤子口袋里,转身走了。
“你去哪里?!”神在背后追着喊。
“去找老龙,”他头也不回地地说,“你别跟着去了……给我看好医院里的那个!”
现在他又站在大桥边,吹着江风,微微有些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