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道将的字,“明宝”,有段来历。
当年,他母亲有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流星坠落,化为火珠,光芒明亮,掉入腹中,不久遂娠,怀的就是他,便在生下他后,取了“明宝”为字。
及其长,聪明伶俐。
张家世传诗,十来岁他就倒背如流;浏览老、庄,一看即通;弈、书之道,略学便会;年未弱冠就已名闻郡县,乡议目他为张家的“芝兰”,极得族中父辈、兄长们的喜爱。
张金共有二子,长子早夭,养大的只有道将,尤其爱他。
因是,张道将不告而进,闯入屋中,怒气冲冲地蔑骂莘迩是耕地的奴徒,虽然不恭,张金没有责备他,端坐榻上,放下在看的卷籍,温声问道:“阿蜍,何事暴怒?”
“蜍奉大人命,荐张德署理内徙胡事,没想到田舍奴却不肯用!”
“用了何人?”
“板授与了张景威。”
张金很熟悉郡府的吏员,知道张景威是谁,问道:“缘何不用张德?”
“说他‘不通胡语’。岂有此理!”
张金问清了事由,即不再多问,“哦”了声,不怎么在意的样子,说道:“些微小事,亦不致动怒如是。”
“大人,怎么是小事?张景威等田奴辈现下虽然仅为板授,可等他们一旦熟悉胡情,日后朝廷设县除官,彼辈少不了要占一席地,即使当不了县令长,县丞、县尉却有可能。这样一来,大人,我家‘掌控新县,变内徙胡牧为我家徒附’的事儿怕就不好办了!”
“掌控新县,变内徙胡牧为我家徒附”,此即张金为自家考虑的“长远利益”。
而要想实现这个计划,就须将新县的权力把控在手,如此,方好上下其手。
黄荣、张景威、向逵这等有些真本领的寓士,素与张道将不和。
是以,张道将担忧如果任由张景威到任,会影响到他家的“长远之计”。
张金依旧浑不为意,说道:“阿蜍,我有要务待办,你可与长龄商量此事。”
“大人,什么要务?”
“智师思意凿窟造像,众人推我做邑主。入邑者甚众,不止郡内三县,酒泉、祁连、张掖亦有求入者。”张金拿起适才看的卷籍名册,晃了晃,说道,“而今议方萌动,入会的邑子已近千许,该选谁分别领事,我尚未酌定。……,智师梦授菩萨戒,德行精深,今归乡里,一言造窟,应者云集,斯乃我郡十余年未见之盛事。定将留名后世,不可轻忽。我得仔细考量。”
“智师”,说的是建康郡内的一位僧人,法号道智。
陇地接邻西域,僧人不少,道智本非特别有名,唯因几年前授菩萨戒一事,就此显名。
菩萨戒是佛教的戒律之一。
近代以来,尽管佛教渐昌,但译成唐文的佛教经典不多,佛教的诸多戒律,中原信徒尚未尽知,菩萨戒便是其一。直到几年前,西域来了一位高僧大德,陇地的信徒方知此戒。这位高僧留住在了王都谷阴,先后不少僧人往去求戒,他都不肯授给。
道智和尚亦往求之。
那位西域高僧按菩萨戒的受戒程序,叫他先忏悔。道智忏悔七日,结果那高僧却仍不与。道智认为这是他业障未消之故,乃戮力三年,且禅且定。
忽然去年,他竟於定中,见释迦文佛与诸大士,授了他此戒之法。那晚,与他同处的十余人,据说皆做了相同的梦,都看到释迦佛等授道智此戒。
道智便进诣那位西域高僧,想将此事告与,未至数十步,那位高僧惊起,唱言:“善哉!善哉!己感戒矣。吾当立,荆钗裙布,看见张龟进来,听了他话,不再痛骂那两个跪在她面前的孩子,冷笑说道:“我乱说什么了?”
“我这眼、腿是堕马伤的,你不要乱讲!”
“瞒得了别人,瞒得住我么?怎么?他们做得出,我就说不得么?”
张龟的残疾不是先天,是后天来的,对外说是堕马而伤,实际上,堕马不假,罪魁却是张道将的从兄,张浑的次子。
近二十年前,张龟年少成名,因虽是张家远支,却得常与张家的大宗子弟相游。有次骑马出城,张浑的次子挟弹戏射,误中了他的左目,剧疼之下,他从马上跌落,就此眼也瞎了,腿也瘸了。致人伤残,纵非有意,亦犯刑律,便是张家势大,可以脱罪,但如传开,也将影响张浑次子的声誉。张浑令他对外只言堕马,作为补偿,给了张龟衣食客的待遇。
张龟生性淳厚,己身已残,何必再坏了张浑次子的前程?不管怎么说,两人也是同宗兄弟。此事就这样隐瞒了下来。
他顾不上腿瘸,三步并作两步,捂住妻子的嘴,央求似地说道:“事情已过去十几年了,张家待我亦不薄,衣食客我,不用赋税劳役,并时有馈赐。你莫说了,好不好么?”
他妻子看到他哀求的模样,一腔怨恨不翼而飞,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起来,说道:“我、我不是可怜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