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自己是怎么从车上下来,怎么进入机场,怎么起飞降落抵达横滨,西格玛全无印象,只有浑浑噩噩倒头就睡的记忆,停留在第二天的大脑中。
用文艺一点的说法,他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启动,淡化了令人痛苦的记忆;用简单直白的语言来说——太宰治的驾驶技术到底恐怖成什么样能让人怕到失忆啊!
西格玛从此抗拒坐车,除非自己开。
等他全套户籍证明办下来,西格玛第一反应就是去学车。
“太宰没有细说,我自作主张给你办理了驾驶证。如果要学车,最好找嘴严可靠的熟人教你。”
送来西格玛各式证件的是位一丝不苟,戴着圆框眼镜的严谨男性,自我介绍为坂口安吾。
听到他的话,西格玛下意识想到太宰治,继而想起自己噩梦般的乘车经历。
……他忽然不想学了。
看到他神色大变,坂口安吾愣了一下,继而想到手下提交上来的报告,顿感怜悯。
太宰君的车技……他也深有体会,再也不想坐第二次。
看这个人表情,太宰君驾驶技术又精进(可怕)了些——不,他当然不想尝试。以他俩现在的关系,坐上太宰君的车,自己可以直接去医院报到了。
坂口安吾掩饰性地推推圆眼镜,装作没看到西格玛神情变化,继续交代:“证件真实性没有问题,可以用它求职入学。但毕竟是假身份,在政府机关、财团会社之类拥有一定体量的组织调查下容易出现漏洞,所以最好别引起它们注意。——除此之外,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
文质彬彬的异能特务科新晋官员礼貌性颔首,对这位初来乍到的外国黑户做出委婉的告别辞令:
“那么,西格玛君。欢迎你来到横滨。”
坂口安吾离开了。
西格玛直愣愣地捧着崭新的牛皮纸袋,指尖能感觉到纸袋分量,以及其中装着的、属于他的全新生活的重量。
“我……”失去记忆,空白一片出现在这世上的长发男人颤抖张嘴,一个字的音节都滚烫得让他无法说出口。
明明是交易时承诺好的条件,当它真实出现在自己面前,被自己切实握在手中时,西格玛才发现,自己心里涌动的不是尘埃落定的理所当然,而是更加浓烈、鲜明、澎湃而炙热的——感激。
啊啊……我终于、终于……
双发色的男人眼眶泛起湿意,他一手捏紧纸袋,一手狠狠抹去即将滚落眼角的泪滴。
这种时刻,可不该哭泣。
他明明应该高兴的。
他——西格玛——这个凭空诞生于世界上,没有来路与归处的男人,终于有了可以回去的“家”。
仅凭这点,就算太宰治再让他坐一次车,西格玛也——
……不,这个还是算了。
门涅利克走在大街上。
街道上的人摩肩接踵,护栏外的车来来去去。
一切和前一刻没有区别,但门涅利克却停下脚步,伫立在原地。
他停的突然,后面行人没来得及止步,一下子撞在少年身上。
“你挡路了!”
黑发少年动也不动,撞到他的路人反而一个踉跄,在反作用下连退数步。
路人急忙站稳,愤怒地骂了一声,正气不过打算再说几句,就看到一直没反应的少年回头,黑而沉寂的眼睛直直望向自己。
深沉的暗渊在扩散的瞳仁中绽开,虚无与死亡同等存在,也会一视同仁向所有生灵伸出手。
少年脚下,仅是模拟出的影子怪异地扭动了一下,渐渐延展。
光线、声音、活着的生灵、死去的物品……物质与精神都无情吞噬。灾难与恐怖的化身,死与无规则的具现——漆黑深渊般的潮水正从黑影中浮现,逐渐突破这具已无用处的人类身躯。
“叮铃铃铃铃——!”
手机闹铃突兀响起,打破凝固般的寂静。
边缘轮廓已有不明显溃散的黑发少年眨了下眼睛,一卡一顿地低下头。
他从夹克衫衣兜里取出了茶褐色的手机。
定下的闹钟不依不饶响个不停,少年迟缓地听它吵了一会儿,才慢慢滑动屏幕,取消掉预定的闹铃。
街道又喧闹起来,片刻前的死寂彷如这个世界的幻觉。所有生命暂停一秒,而后若无其事地继续生活。
唯有撞上黑发少年的路人遗失了一点记忆。他好像不记得片刻前发生了什么,忘记自己站在少年面前是要干啥。短暂踟蹰了一下,路人绕开呆立不动的少年,往前走去。
街道上仍旧来来往往,人情冷漠的现代社会,没有谁会在意静静伫立的瘦弱少年。
他们或是将其视为挡路的障碍绕开,或是随意瞥去一眼,又不感兴趣地移开视线。
人潮涌动,车流行经,飞鸟掠过,大风拂去……世间万物都在向前走,只有黑发少年静止停息,像一团沾在电视屏幕上不肯化开的油墨。
——令人恼恨不已。
少年手里握着茶褐色的手机,安静垂头凝视它。
手机屏幕因久久没有触碰的指令熄灭,它短暂存在的光芒却唤醒了非人茫然无措的心。
这里已不是他之前停留的世界。
他再度被驱赶出来,无声无息抵达了新的土地。
唯一的、重要的朋友不在这里。
和曾向他伸出手,照顾他教导他的监护人一样。门涅利克离开了他们,一个人落在了新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