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不用了罢!”格胡娜提着裙摆, 步子走的大马金刀,口中耿直道, “他这不是浑身上下都好好的么?何必劳烦人家老大夫再跑一趟。”
“皇后娘娘慎言呐!”内侍掐尖了嗓子, 提醒道, “教养姑姑都说了您多少次了, 在外万万要注意仪态,不可提裙而行, 不可让下人见了您的脚, 不可以‘我’自称, 不可面见外男, 也不可与陛下直言……”
一连串的“不可”,说的格胡娜横眉竖目。
“哪儿来的那么多规矩?”格胡娜瞪一眼内侍,眼神有些凶巴巴的,“你能耐我何?我帮你们把刘琮找回来,你们倒没感谢我呢!真是不懂礼数。”
她这话一出,内侍与奴婢们又齐齐倒吸一口冷气,苦着脸道:“皇后娘娘,您怎可直呼陛下名讳?这可是万万使不得的呀!使不得!”
格胡娜的面色上挂满了不耐烦。
她在前走的虎虎生风, 刘琮便跟在她身后。他望着那女子利落飒爽的背影,心里也渐渐起了一层疑惑的波澜——他又是为何娶了这样一个全然不相识、全然不喜爱的女子呢?
他要复国,便需借助魏国之力。那魏国的毫州王与草原祆教来往甚久,彼此之间盘根错节、密不可分。为结同盟,那毫州王便将祆教女使嫁了过来,以证两方修好。
可他又何尝愿意娶妻呢?
不过是避无可避,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至于那格胡娜,好像也是不愿意嫁给他的。听说她来召城之前,曾试图逃跑了好几次,最后被亲兄长捆上了马车,一路找人看着,这才嫁来了召城,做了他的妻。
可拜过堂后,她在洞房里、枕头边,就搁了一把小金刀,痛快直言,说什么“你若敢上床,就阉了你”,令刘琮大为惊愕——他生长于齐,还从未见过如此不明礼数、快意直言,犹如男子一般的女子。
夜已经深了,今夜大婚的格胡娜与刘琮却仍未同枕而眠。格胡娜走到宫殿门口,便拍了拍门扇,道:“丑话放在前头,刘琮,你要是上了床,我可是真会动刀子的。横竖我也回不去穆尔沁草原了,我倒也不在乎在这儿过的怎样。你要休我、打我入冷宫,都成。”
“皇后,你我二人是夫妻。”刘琮蹙眉道,“怎可如此生分?”
“什么夫妻?刘琮,你为什么娶了我,自己心里难道不明白吗?”格胡娜答。
刘琮安静了一会儿,望向殿外风雪,答道:“皇后,我也是……不得已为之。我乃刘氏后人,被人推向此位,不得不为罢了。……是,不得不为。”
说完这句,他心底忽而有些懊恼了,可他依旧露着那副温俊面貌,不轻不重地说:“若是有的选,我当然愿意做个普通的书生。”
那着一身嫁衣的明艳女子听了,却横抱双臂,冷笑了一声:“齐国男人都是这么虚伪的么?”
不待刘琮问出声来,格胡娜便接着说了下去:“若是你真不想要那帝位,不想遗祸百姓,早就躲得远远的,又怎会这样半推半就地当了个不像模样的皇帝?”
这话,让刘琮有些哑口无言了。
雪落下来,玉阶上铺满了一片银白,纯澈如初生之地。他攥了下袖口,叹口气,道:“我……我是真的,不得不为。”
“省省吧。”格胡娜瞪了他一眼,反手进门去了。她转身那一瞬,束成马尾、不饰珠钗的微卷黑发扬了起来,像是一笔用了拖笔的墨锋似的。哗然鼓起的嫁衣裙摆,犹如猎猎的火焰,真是美不胜收。
刘琮慢慢垂下了眼帘,在门外轻声道:“那我去看会儿书便是。皇后好好歇息吧。”
这么轻的声音,也不知那皇后听见了没有。
说罢,他转头离去。
他与格胡娜说不来话,反倒会两看生厌,还不如回去看看自己喜爱的东西。
刘琮去,在黑魆魆的楼阁里点了一盏油灯,裹着披被翻阅起书架上的旧书来。这儿收纳着前朝皇后网罗来的诸多书籍,有名家传记,亦有儒书注疏,足够刘琮打发时间了。他翻了几册书,便枕在书页上睡着了。
梦飘飘悠悠的,他隐隐约约看见了什么犹如世外宝境一般的地方,那是一片凄冷的雪,覆盖了起伏皑皑的山野。一片连绵佛寺便矗立其上,梵音直入云霄。那寺庙前站着个和尚,斜披着袈|裟,刘琮看着便觉得有些眼熟。
他仔细一想,啊,莫非这就是为姜灵洲批命的和尚?不,为姜灵洲批卦的是春官,而非什么和尚。可是他听那和尚开口说话了,念得是一句“凤翼攀龙鳞……”
没错了,这就是一切执念障缘的起源。
姜灵洲是凤翼,理当攀龙鳞。所以她所嫁之人,应当是天子。
既是在梦里,那便没有什么不可承认的了。虽他潜心书画风|月,在姜灵洲面前以一句“不得已而为之”来述说己身言行,一次次与自己说什么“不求做帝王”,可他骗不了自己。他知自己心底深处,仍旧是眷恋着那天子之座的余温的。
因有了那一句“凤翼攀龙鳞”,他便总觉得只要娶了姜灵洲,刘齐便可光复了。以是,执念就此深种,即使姜灵洲已嫁做人妇,依旧念念不忘。
梦里那和尚又喃喃念了什么,似乎是一句不可多得的佳句。刘琮爱诗如命,连忙想要将那和尚念的诗记下来,只是梦中事终归只是梦中事,是根本记不住的。不消一会儿,那佳句便消匿如烟,再听不见了。
接着,他便听到有人在耳旁喊:“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