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道:“有一件事我突然明白了。”
“嗯?”
“总司为什么选择离开。”
“为什么?”
“因为你挥起的刀,要杀的或许是一个恶人,或许是个好人,或许是个有趣的人,没准也是个无聊的人,没准有千人怨他,更说不准还有一个人在等他,但总而言之,这个人多数与你并无过节,甚至此前也毫无关系。但是他的生命,就在你的手中结束了。”
任飘渺拔起桥上的剑,踏着水洼的步伐走得不紧不慢,足下之音竟像是铃铛轻快作响,他半晌后才问道:“你第一次为了杀人而杀人?”
赤羽不置可否,黯然道:“这种任务……都由泪和总司以及部下替我分担了。”
“然后呢?经此一役,你迷途知返,打算步宫本总司的后尘,坐实叛逃西剑流的罪名?”
赤羽的眼睛在夜色中变得模糊不清,里边盛着的水不知是血是雨,任飘渺鬼使神差地抬手将之抹去,竟还感到一丝烫热。
“纵是迷途,且把南墙撞破,死不旋踵,”赤羽道,“我的王道,不是连一滴血的重量都承受不起的。”
“呵。死不旋踵,”任飘渺掂量着,“这其实也叫死不悔改。”
赤羽再次站在亭中。拆裂的骨头,破碎的发肤,难捱的倦意瞬间袭上心头,他将此奋力压抑,重新执起红子:“然而、有一件事我突然不明白了。”
手中的棋子已融小了不少,借着天色勉强看得清棋盘之上已经有些难分的红白两色。
这次,二人的棋路皆往空余的东方而去。
可是东行的白子却接连被红子挡住断开,留在中央。
只听赤羽忽道:
“在杏坛之时,我读了老庄,其言绝圣弃智。人不当因常规而囿于成见,不可因得意而自缚于智。而我虽常言智者有武者的一面,但多数时候,我的武不过也是在智谋之下的试探与威胁。实际上我此前从未真正放下过智谋,它就像一把悬刃,我很得意自己能拥有它、使用它,又烦恼自己没有胆略去解开它、放下它,我不知道它砸下来,会怎样?”方才肩胛的二十四道新伤倏忽撕扯阵痛,赤羽不着痕迹地缓缓吸了口气,“今天,我终于将它解下片刻。到底是情动智损,还是情能生智——”
“——而我此刻,到底是明智的,还是愚不可及的?”
任飘渺没有说话。
因为他回答不上这个问题。
“这一局快结束了。”他说。
因为棋盘上不能再落子了,四劫循环之局,谁进一步都是鱼死网破,谁退一步都是一败涂地。
“劫,就是我们的结局。”他说。
因为赤羽没有落子,却从怀里摸索出一个云纹锦盒递到了他的手心里。
“我退这一步。”他说。
湖面上已经烧了起来。
“你这是进了一步,赤羽信之介。”他说。
赤羽起身再次拨动了莲花,亭中地面渐渐下沉,伴随着中央那血水交融的一局。
“是进是退,在你。现在由亭中这个密道出去,你可以改道巫教,完成你的夙愿了。”他说。
东边的湖面火势越烧越旺,直将雨夜燃成了黄昏,嘈杂的人声从四面包围而来。
“最后的忠告,提防酆都月。”
可是火光映不上任飘渺的脸,他的脸前所未有地苍白:“这算是对我上次要你选择的报复?”
赤羽背对着他立于亭东,忽而狠狠踹了一脚莲瓣:“一道题换一道题,不公平吗?”
亭中的地面随着冰桌飞速下坠:“西剑流的存亡,似乎和我毫无关系。你给我的两个选择,我会有一点犹豫么?”
再拨一周,亭中的碎裂与狼狈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赤羽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身后已经是一座完好无损的亭子,上面的石板依旧平平整整,干干净净。
“你会,”赤羽呢喃道,“我不知道。”
但是面前却不那么清静了——河面的烈火之中,一名女子款款移步而来。
“想来你便是厌山恨水阁阁主了,我想过你会在水中动手脚,却没想到你会用火这项。”
“我也想到过你们可能战胜‘十二律’与‘双变’,可我却未料到你竟一早研究透了非鱼亭的机关,料想到了所有的情况并将他放走。然而现在你放了别人逍遥快活,留下自己在这赌命回护,值吗?真以为自己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女子叹息道,“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我的部下已经将这里包围得水泄不通,古岳派的李淮生、十剑中剩下的七名高手,想来也已经获悉了你们的消息正在向这里赶来——你以为凭你一人,挡得下我们?”
“我没料想到我现在还活着,”赤羽道,“但你不知道的事情,似乎也不少。”
“第一件事,不是只有你会在水里动手脚。”他的话音刚落,女子只觉足下如有闷雷作响,还未及反应,冰河中的数道水柱被炸得擎天而上,纵是勉力稳住重心却还是耐不住冰面剧烈的震动而接连趔趄。
“第二件事,你本不该对我用火攻。”还未等女子顾及好脚下,红衣人已经飞身亭顶,立于鹤首,折扇一扬,扑面的红光直接将身后的黄昏吞噬,红莲业火焚江。
“第三件事,西剑流,向来是以火为令的,”赤羽冷笑一声,“被包围的,是你们。”
岸边的嘈杂,好像更嘈杂了。[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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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如来七彩注:师尊让我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