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闭上的时候,虫鸣鸟唱的山野幽声更容易入耳。
温皇深吸口气,将眼睛闭上又睁开时,忍不住觑向那红衣的人影,那人见状,忽然指着面前一条小溪道:“此溪似乎是......方才瘴林外面那条溪畔的支脉。”
显然温皇并不想继续这个无谓的话题,倚着柱子就眯起了眼睛。
赤羽不知怎地,见状就是无名火起,隔空一指打在亭柱上,直将温皇震得又立即惊坐——那人已不是任飘渺,说话自然又恢复了原先那惹人厌烦的调侃:
“真是简单粗暴,赤羽大人就是这样对待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的吗?”
“呵,难道你身上的伤不都是自己故意造成的?”顿了顿,“如果你不愿意,能有人将你伤至如此?”
温皇摇了摇头:“你高估我了。”
“是么,”赤羽挑眉,走近道,“可是又遇到了棘手之人?”
温皇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赤羽坐过来:
“对啊,这回我可能遇到了一个比军师大人更难应付的对手。”
赤羽倒未拒绝,坐在了他的旁边,齿寒一嗤:“可是十剑魁首沈吾崖?”
温皇一笑置之,不答。
“这么说来,你又多了一名对手,那我果然该道一声恭喜了。”赤羽明知面前的人并无错误,此刻却有些忍不住只想恶言相向——赤羽本不是难自控的人,“不过你竟还能保得一命,我突然有点好奇你是不是吃掉一只三途蛊都很难死?”
温皇久久未答话,垂头盯着那人紧紧扣在长凳上的手——竟已将木板按出印记。
心里不知怎地,如同飘上几片雏鸟绒毛,说不出的异样——是一种能将嘴角逼出笑意的异样。
有些话你很明白不该说,但又忍不住要说,尤其在你有了失血过多,穷途末路的借口之后——温皇本来也是擅长自制的:
“赤羽,你在生气?”
“……”
赤羽被噎得无言,好在那人点到为止,便及时转移了话题:
“赤羽,此番你选择救我,可是在践行你的有恩报恩之说?”
“我说了,我没有选择你。”
“那你打算将我医好后决一死战,分出胜负?”
“这是多余的意气。”
“那你打算卖人情给我?”
“你——”赤羽从未如同今天这般与他并列同坐过,然而相距近了,却并不会感到亲切,那人的层层追问反倒多了些压迫,这不禁惹得赤羽怒眉一扬,随即又立刻平静道,“你认为我是这样的,那么我就是。只是——你自负聪明才智,为何不自己去想,偏要自讨无趣?”
赤羽话音未落,心中却不由地一惊,那人根本没再继续话题,而——自己扣在长凳上右手竟被那人用力掰起,却又松松垮垮地握住了。
赤羽只觉触处像被冰块燎到,方想挥开这股烫热,却见对方神色如常,并无异色,此时自己若是大惊小怪,反倒显得太过矫揉在意。
他向来自诩规则难以撼动,却又一次忍了他。
温皇闭上眼睛,左手轻轻地握了那只手三下。前两下快,末尾的一下慢。
夜风徐来,古月高悬,清清细流,小亭阒寂,赤羽没有闭眼,远眺来时青山远处,朦胧之中,见举目峰,五六亭,二三楼。
而亭子檐角的笨大铜铃被夜风荡开,恰在此刻响起,赤羽回神定睛而望,隐约见其上风雨吹刷,遥看有几分陈旧。
“汀——”
这声音悠悠扬扬,竟催人几分倦意。可再看温皇,分明板着脸,定定地看过来,哪有什么倦意?
风吹铃动,醍醐灌顶,被握住的人瞬间清明了然,心中已经有了对方传来的三字。
赤羽思来终也释怀了方才的无名火,不住地摇头暗笑,也在温皇的手心重重扣了四下。
——可这清明好景不长久,那一身血腥之气的人突然凑到了赤羽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那声音没有重量,孱弱地浮在空中,若有似无,如同一尾初生的小蛇,颤抖着似要融进潮湿的泥淖中。
“赤羽……今日你本该有五个疑点,却未当着他们说尽……为何不说出来呢,任飘渺对你提及相思蛊,而温皇,却对你用了相思——”
见对方突然凑得过近,赤羽一悸,本能反应——腾地站起,单手动如刀锋,立时劈在温皇肩后。
——可一介伤重之人哪堪如此突然袭击?
温皇动了动唇,发觉已难补全最后一字,无奈摇了摇头,看着越发模糊的一张生动面孔,闭上了眼睛。
二十三 甲子正月记事[之六]
天心月、照亭中何人?浣溪沙、阮郎几时归?
这是一间怎样的屋子?
陈旧、低矮、逼仄,落满了灰尘,将可容身的屋子。
纵然打开了屋顶的两扇木窗,也并不能使空气立即过堂流通。不过还好有风,至少带来了半分冷意,半分快意,不致窒息。
不过,为何窗子会在屋顶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