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
“冯待诏。”
刘彻拧起眉心:“冯?灵台待诏冯林甫?”
“唯。”
听到这个名字,治焯往肩上拉里衣的手停了一下。
待诏只是内廷里卑微的官职,俸禄不到二百石的执事之所以能够操控一个就官阶而言远居其上的太医丞,当然因为此人的背景。
撇开他研究方术已越来越受刘彻赏识这一点,他与丞相田蚡的关系更受瞩目。“莫逆之交”是田蚡向刘彻举荐时亲口所言,因此,即使官居低位,碍于这个特殊身份,朝中上上下下对他多不敢怠慢。
大概也是想到此人背后的靠山,刘彻面色越来越难看。
“鸩乃禁药,为何他会有?”
“鸩是臣下调配的。”
“你?”鸩的配制不但需要非凡勇气,更需要精湛的医术。刘彻不由多看了水河间一眼。
“此事从与不从,你都必死无疑,为何还要选择不义?”
水河间顿了一下,脸上满是愧意:“那药,本就要请关公子送来。”
治焯忽然明白过来,核实道:“这也是他的要求?”
“唯……冯待诏说此乃丞相之意,若臣不允,便……要代臣去 ‘问候’臣在西河郡的父母。”
至此,答案浮出水面。
“孝悌子弟,自然不能置家亲于不顾。”治焯毫无怪罪之意,“水太医并未做错。”
水河间惊讶地抬起头,刘彻也回过头来。
治焯望见刘彻眼中的疑惑,便漫不经心道:“若是我,早就满门杀绝了。”
“你且先莫胡言乱语,”刘彻懒得与他计较,眼前事他尚在迷雾中,“冯林甫借丞相名头杀中丞?何故?”
水河间感激望了治焯一眼,回答刘彻:“未细说。”
“哼!”刘彻咬牙怒道,“区区一名待诏,竟敢仗人势一手遮天!霍侍中,传令廷尉捉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之徒,看他究竟安的什么祸心!”
“遵命!”霍去病起身出门。
刘彻又回头对水河间道:“起来罢!今后谁要再胆敢胁迫你,直接告诉朕,朕定不饶他!至于你的家人,让他们迁到长安来,朕倒想看看,谁敢当了朕的面对他们下手!”
“敬谢陛下!”
刘彻回视治焯胸前那一片被濡湿的医布:“不过眼下,还是先把中丞的药重换一次要紧。”
“唯。”
白叠打开,室内便弥漫了淡淡的药味。
描画山峦流涧的素纱屏风无法完全遮挡一切,透过稀疏的经纬丝线,依稀可看到浓淡红紫色展蔓在治焯身体上。
“小火,尹杼方告诉朕,说你受了内伤。何时之事?”刘彻绕到屏风后,直视那些狰狞的创口。
一道长而醒目的剑伤由心口起,自浅入深刺穿右胸,连同新伤,把一具机理柔韧流畅的身体,割裂得丑陋不堪。
刘彻皱起眉头:“还有胸前那道伤,所为何事?何时落下的?”
治焯望了一眼门外。
跟卫士一起退出房间的那个人静候在门口,除非耳语,什么话都会一字不落被他听见。何况,即使他根本不在,这个问题又该怎样回答?
刘彻在等他的答案,他只好苦笑道:“总有原因。”
“什么?”
“反正不是无缘无故出现的。”
又在跟他打马虎眼了,刘彻恼火间似想起什么:“我记得你昏礼那日,婢子传言你请过太医,是不是因为这道伤?”
治焯闪开目光。
刘彻进逼一步:“还说焚烧……究竟是何事?”
那些闲言碎语,不知他怎么全记得。治焯无言以对,总不能照实说他一时失智,命小窦将 “丧魂室”那一夜的痕迹都焚毁了吧!
刘彻见他不松口,便转向水河间:“朕在那些女子口中也听见了你的名字,他不肯说,你来说罢!”
“剑伤的由来臣不知,可内伤,”治焯的余光中,水河间似乎在对他察言观色,“乃长久郁结伤肝,加之剑创受寒,胃热伤络。城西一劫,槐砂丸重击亦为诱因……总而言之,是心疾,顾虑太重而致。”
“心中顾虑重至伤肝伤络?你究竟在顾虑什么?”刘彻断章取义,却忽然自己想明白似的,“莫不是思念成病罢!”
治焯一怔。
“是为秋兰?”刘彻笑了出来,“先是一道来历不明的致命伤,之后的伤又皆因此而起……算起来新昏一个多月,秋兰的君子只怕一次还未近过身……”
“陛下圣明啊!”治焯出声打断,无奈一笑。
刘彻开怀大笑:“既然情深意重,就多多相处。你好好调养,朝中事可先不顾。丞相处,我一定会为你讨个说法。”
刘彻寒暄几句便往外走,乌舄走过关靖身边,却忽然停下。
“朕刚才误会你了,请不要放在心上。”